两千里路,隧和桥
从北京到巴山的路程,比想象中更加遥远。
巴山镇地处陕西省镇巴县,大巴山腹地,襄渝铁路建成通车后,巴山乡政府由周边迁入现址,后更名为巴山镇,是镇巴县唯一通铁路的地方。
之所以来这儿,是因为巴山铁路工务段已经连续34年举办一场运动会。运动会的参赛队伍,从第一届的3支扩大到现在的16支;运动员由最初的40余名发展到现在的500余名;观看群众由400余人发展到2000余人。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吸引了铁路系统及多个地方单位组队前来参加。
2008年4月27日至28日,北京奥运会倒计时100天的时候,第二十七届巴山运动会开幕,国家体育总局和铁道部领导在现场为北京奥运会百天倒计时牌揭幕。从这一届开始,巴山运动会正式更名为巴山路地群众运动会,热爱它的人们亲切地称为“巴山小奥运”。
我们的疑惑是,为什么是巴山?为什么是体育?
实事求是地说,在中国,经济欠发达甚至落后的地区很多。巴山身处陕西省南端与四川省交界的大巴山腹地,自然条件艰苦,但贫困的物质生活并未带来空虚的精神生活,巴山铁路站区工人用勤劳乐观,在大山深处创造了自己的精神天地。
另一方面,我国有体育传统的村镇也很多,但能够连续34年举办运动会,并借此带动铁路和地方融洽发展、和谐相处的,巴山是唯一一个。
带着对“巴山小奥运”的好奇,我们的采风团队一行7人,踏上了前往巴山的旅程。
前期了解到的情况是,从北京坐2小时飞机到西安,再从西安出发乘3小时汽车,就能抵达巴山。但显然我们过于乐观地估计了不同交通工具之间的衔接状况,以及从西安到巴山的行车路程。
抵达西安并用完午饭后,4月11日中午1点半左右,我们的采风团队从西安往巴山赶去。下午6点左右,到达安康市,在道路畅通的情况下,历时近5小时。
如果从北京乘坐火车前往巴山,路途是这样的:先从北京乘坐6小时高铁到西安,接着从西安坐约4小时火车到安康,再从安康坐2小时火车抵达巴山。直到今天,停靠巴山的火车每天依然只有一趟。
如果走公路的话,地图显示的由北京到巴山的地面距离是1300多公里。从西安往安康走,汽车便沿着秦岭山脉脚下行驶,路上要经过著名的秦岭终南山公路隧道。终南山隧道单洞长18.02公里,开车穿越需15分钟,是中国公路隧道之最。
巴山秦岭间,汉水过安康。从西安一路往西南方向走,山险涧深,桥隧相连,我们终于来到汉水边的小山城安康。而安康距离巴山,还有约2小时车程。
两千里路,隧和桥。无论采取哪种方式,巴山都算不上一个交通便利的地方。越是体会到秦岭山脉山势险峻、道路艰险,越是感受到巴山举办运动会的不容易。
半边篮架,一个篮球
巴山站区退休职工贾耀财老爷子今年73岁,退休后搬到安康市内安度晚年。他的体育梦,是从半边篮球架和一个没气的瘪篮球开始的。
1980年,镇巴人贾耀财从军队转业来到巴山铁路。在军队里,贾耀财学会了打篮球。到巴山后,因为无事可做,面对大山里整夜整夜的漆黑,他刚开始连觉都睡不着。
当时,整个巴山站区只有高架桥路下、两根桥墩之间有一块平地,平地上有铁道兵修建铁路时留下的半边篮球架。看到半边篮球架,贾耀财兴起了打篮球的念头。
在“地无三尺平”的巴山,要整理出一块可以运动的空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参与了最初运动会场地建设的巴山养路人范远海说:“为了做篮球架,我们从河道里挖出铁道兵修铁路时修下的水管,借来电焊机自己焊接。”做好篮筐,职工们又劈开枕木,为篮球架安上了篮板。
贾耀财记得,他是从一个废旧的仓库里找到了一个没有气的瘪篮球。“找到这个篮球以后,特别高兴,就邀了几个当时都喜欢打篮球的年轻人,每天下班之后打打球,这样晚上就能睡着觉了。”
这个篮球用了多长时间,贾耀财已经记不清了。但从第二年,也就是1981年开始,在贾耀财的提议和巴山工务指导区党、团支部的组织下,第一届巴山运动会开幕了。
1981年11月8日,第一届巴山青工体育比赛正式举行。来自巴山站区5个班组的职工和家属约100人,穿着工作服当运动服,在《运动员进行曲》中开始比赛。
第一届比赛共举行了9个项目,有乒乓球、羽毛球、篮球、长跑、接力、射击、拔河、象棋和康乐球。除了篮球之外,贾耀财对康乐球情有独钟。在他的描述中,这是一种类似于台球的桌面撞球游戏,不同的是桌子是正方形的,用的棋子是象棋,规则也是设法用球杆把棋子击落到桌子四角的球洞里。
今天的巴山,有三个篮球场。一个是巴山站区的篮球场,也就是每年巴山路地群众运动会的举办地点;一个是巴山小学篮球场,正对着黑水河,远处就是铁路桥;还有一个是巴山镇政府和铁路方面合资修建的篮球场。至今,篮球仍是巴山路地群众运动会的保留项目。
退休以后,贾耀财打不动篮球了,但只要没有别的事情,每年巴山运动会他还都回来参加钓鱼比赛。
贾耀财的女儿贾学珍,1981年的时候还是一个刚上学的小姑娘,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父亲身后参加了第一届运动会。参加工作后,贾学珍成为了巴山站的一名桥隧工,今年,她想带着父亲和读初中的女儿一起,参加第35届巴山路地群众运动会。
体育之魂,在大山深处
采风组王导演看到巴山艰苦的环境和巴山人的热情,说:“巴山运动会之所以在大山深处萌芽,连续34年绵延不绝,其实和这里的地理环境也有关系。大山深处环境艰苦,反而激发了人性的本能,关于追求快乐、创造幸福的本能。”
体育不正是人的本能吗?
1978年,随着襄渝铁路的开通,一批年轻的铁路工人来到巴山,开始了艰难的创业历程。物质生活贫乏,精神生活同样单调,青年工人每天晚上“守着星星看月亮”,唯一的乐趣就是到火车站,看在小站上只停3分钟的那趟慢车。有了巴山运动会以后,铁路工人和巴山群众“像盼过年一样的盼开运动会”。
我忽然产生一种奇妙的联想:“巴山小奥运”的美誉并不是一个文学上的修辞,这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体育故事,是地地道道的奥林匹克精神。
古时候,希腊人把体育竞赛看作是祭祀奥林匹斯山众神的一种节日活动。为了纪念古代奥林匹亚运动会,1896年在雅典举行的第一届(现代)奥运会开始,每一届奥运圣火都从奥林匹亚的赫拉神庙前点燃。
中国的秦岭,横贯东西,是重要的地理分界线,将中国地理气候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在秦岭余脉大巴山腹地,孕育出一个纯朴、天然、代代传承的群众运动会。这难道不正说明,大山的艰苦激发了人内心对力量与和谐的追求,而体育正是人性最质朴的表达么?“巴山小奥运”体现出中国人自己的体育精神,和远在大洋彼岸的奥林匹克精神遥相辉映,又一脉相承。
贾耀财老爷子可能不会同意这个表达。他说:“在巴山运动会上看到奥运明星是挺高兴的,但我那时组织办篮球赛,没想别的,就是想让大家聚在一起玩玩,锻炼身体。”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毛泽东主席为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写下的题词今天也印在巴山站区篮球场的两边,和贾老爷子对于体育的看法并无二致。
四月的巴山正午,恬静、温暖。除了火车长长的汽笛声,只能听到巴山小学午自习时间的音乐。
深夜作业的铁路工人此刻正在休息。没有午休的孩子在操场上追跑嬉戏。参与、分享、快乐,体育从人心里自发萌芽,巴山路地群众运动会从未离开过体育的本质,奥林匹克精神的传递不需要言说。
(中国体育报业总社新媒体中心记者罗依琳发自陕西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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