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创伤的大流行。 ——皮罗戈夫
1912年,39岁的卡雷尔志得意满,由于在血管缝合和动物器官移植方面的工作,他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和生理学奖。那时,他正在美国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任职。
健客:没听说过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啊!现在还有这个机构吗?
云飞:它是洛克菲勒出资成立的美国第一个生物医学研究机构,与之前提到过的法国巴斯德研究院和德国罗伯特科赫研究所一样。1965年,更名为洛克菲勒大学,专注于生物和医学科学,并提供博士和博士后教育,被归类为R2:博士大学。截至2021年12月,共有38位诺贝尔奖获得者隶属于该机构。
健客:好像中国也有洛克菲勒资助的医学机构。
云飞:嗯。有一个说法:一部协和史,就是半部中国医学史。如果说近代中国医学史上,有什么家族对其影响巨大,那一定少不了洛克菲勒家族。1914年,洛克菲勒基金会派出考察团,对中国社会状况、教育、卫生、医学校、医院进行了细致的考察。考察团成员都是美国顶尖的医学教育专家,包括传奇师生,霍普金斯医学院院长韦尔奇和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所长弗莱克斯纳。据伍连德回忆,“他们总共考察了17所医学院和97所医院。他们的报告全文于1915年发表,该报告堪比中华民国医学和卫生状况的信息库”。1915年6月,洛克菲勒出资成立的中华医学基金会购买了协和医学堂及原豫王府的全部财产,开始筹建北京协和医院。
1921年9月19日,新北京协和医学院及医院举办开幕典礼,出席者有外交、内务和教育总长,洛克菲勒二世夫妇,以及来自美国、英国、菲律宾、日本、中国、香港和爪哇的著名医师。
健客:有老熟人吗?
云飞:哈哈!伍连德出席开幕典礼,并代表中华医学会宴请来宾。据记载,秦佐八郎和志贺洁都来参加开幕典礼。伍连德深情记述:这座新建筑的确令人一见难忘。它由多栋独立的灰砖楼房组成。每隔两层以钢筋混凝土梁柱支撑,房顶仿照中国皇宫风格,覆盖着特制的绿色琉璃瓦。宽敞的露天平台遍布各处,整座建筑典雅庄重。确实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座宏伟的医学院和医院建筑之美观与高雅,在全世界也难有可与其媲美者,堪称救死扶伤之圣地,远非一般意义的医院。
健客:真是难忘的记忆啊!
云飞:扯远了,马上拉回来。
1894年,卡雷尔在里昂大学学习医学期间,法国总统卡诺在里昂被刺,因失血过多而死。如果医生知道如何修复他受损的动脉,他的生命可能会保住,但这种血管手术从来没有成功过。该事件引发卡雷尔关注,并促使他尝试找到一种方法将切断的血管缝合在一起。卡雷尔首先自学了如何用小针和非常细的丝线缝纫。他在纸上练习,直到他对自己的技能感到满意,然后制定了降低细菌感染风险并保持血液流经修复血管的方案。通过对材料的精心准备和对各种技术的长期练习,卡雷尔开始血管修复临床研究并发表了一系列关于缝合线和细菌感染的论文。1900年,他在里昂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毕业后留在母校担任解剖学及外科手术的教学工作,希望获得全职教师职位。1903年,卡雷尔目睹一位患结核病的妇女在法国卢尔德石窟被神奇治愈,提出可能存在单靠科学无法解释的医学治疗方法,需要进一步研究奇迹等超自然现象。这令当时的科学家和教士都很不满。医学界蔑视卡雷尔的报告并排斥他。不久之后,卡雷尔未能通过里昂大学全职教师职位竞争性考试。
1904年6月,卡雷尔离开法国前往加拿大的法语城市蒙特利尔。不久之后,卡雷尔辗转来到芝加哥大学赫尔生理学实验室任生理学助教,从1904年到1906年一直留在那里。这所大学为他提供了继续实验的机会。既然掌握了缝合血管的能力,输血和器官移植似乎触手可及。在实验中,卡雷尔成功地进行了狗肾移植。他的大胆研究不仅引起其他医学科学家的注意,也引起公众的注意。医学期刊和《纽约先驱报》都对他的工作进行了报道。在爱迪生、特斯拉的时代,公众很容易想象科学技术导致日常生活发生重大变化,人体器官移植和其它外科革命似乎并不遥远。
1906 年,卡雷尔加入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继续改进血管手术方法。他知道掌握这些技术将使循环系统疾病和创伤治疗取得巨大进步。1910年,在美国医学会杂志上,卡雷尔描述了从父亲的手臂到婴儿腿的动脉连接,治疗婴儿的肠道出血。由于他的开创性努力,卡雷尔于1912年获得诺贝尔医学或生理学奖,是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的首位获奖者,声誉和威望达到顶峰。
健客:现在输血,没见过对接两人动脉啊!
云飞:由于抗凝剂的发现,这种在人与人之间直接转移血液的方式,变得不必要了。
1914年6月28日,奥地利大公斐迪南被暗杀,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战争开始,美国十几万名医生之中仅有七百多名为陆军或海军服务。军队需要成千上万名医生,更迫切需要科学家解决实际问题。超龄、超重的韦尔奇参军入伍,他的得意门生弗莱克斯纳也入了伍。为了避免科学家因充当志愿者或者应征入伍而导致人才流失,弗莱克斯纳向韦尔奇建议,把整个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整合到军队中去。韦尔奇向陆军军医署长戈加斯提了建议,随后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成为唯一的军队附属实验室,隶属美国陆军,弗莱克斯纳担任陆军医学顾问。战争必有血腥屠戮。很多研究所人员回到各自祖国参战,甚至战死沙场。1915年,西线的标志是阵地战,大面积的沟壑和泥泞防空洞成了杀戮场。战伤往往混合着泥土和排泄物,并且与深深嵌入体内的弹头、弹片相结合,伤口感染是战地医院必须面对的问题。卡雷尔回到家乡,在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下,创办战地医院。1916年,在法国贡比涅,英国化学家达金加入了卡雷尔领导的团队。达金陪同卡雷尔前往战区,在那里,他们的名字成为伤口护理历史的一部分。
健客:贡比涅在哪啊?
云飞:那可是个有名的地方,在巴黎北边大约80公里。1430年圣女贞德在那里被擒,转卖给英国。1865年,巴斯德曾受邀来此参加皇室活动,并向拿破仑三世揭示红酒变酸的奥秘。1917年4月至1918年3月同盟国的总部设立在贡比涅,这里还有一个巨大的战地医院。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的德国在贡比涅森林的“福煦列车”上与法国签订了停战协定。法国元帅费迪南·福煦和德国政治家马提亚·艾尔兹贝格在停战协议上签名。22年后,遵照希特勒的命令,“福煦列车”被从博物馆里拉出来,将它们放在22年前所在的位置,法国被迫与纳粹德国在此签署停火协议。法国将军查尔斯·亨茨盖与德国将军威廉·凯特尔在停火协议上签名。从1941年6月至1944年8月纳粹在贡比涅设立了一座集中营。
健客:西线又是什么意思啊?
云飞:我们说说德国作家雷马克的反战小说《西线无战事》吧。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19岁的保罗在学校教师的激励下参加国民志愿军,与法军作战,战争的无情让他如在地狱,战壕内都是老鼠、虱子,烈性传染病威胁着每个士兵的生命。保罗眼看同学们一个个阵亡。伤兵送到野战医院,因设备简陋、药品缺乏,死亡率极高,“中了毒的伤兵一连几天哽咽着,把他们灼伤的肺给一块块地咳出来”。保罗因伤回到故乡,发现前线与后方的差距很大,父亲带着他去向朋友炫耀,大家都相信政府的宣传,以为德国很快就会赢得战争。在学校里,教师依然激情的鼓动学生上战场。重回前线后,保罗在战壕中抽出匕首刺向敌人胸口,这位倒霉的法国士兵没有立即死去,呻吟了一整晚;善良的保罗想伸出援手时,敌人已断气,保罗拿出对方的记事本,想写信告知他的家人。1918年夏天,保罗跌跌撞撞地背负着受伤的战友回到营区,但军医说战友已经死了,一个小小的弹片击中他的头部。1918年10月,保罗阵亡。那一天整个前线是那么沉寂和宁静,以至于指挥官收到的报告上写着“西线无战事”。
在离前线不远的地方,卡雷尔和达金彻底改变了战伤清创和消毒灭菌方法。卡雷尔建议使用不刺激皮肤,但有足够杀菌力的消毒液杀死伤口中的细菌。达金测试了超过 200 种物质,用定量方法,评估它们对伤口灭菌和愈合的有效性。达金发现次氯酸盐符合将刺激性降至最低的标准,同时观察到次氯酸盐的杀菌特性是短效的,因此得出结论:溶液应不断滴入伤口。卡雷尔发明了量化愈合技术,包括测量伤口表面和校准伤口体积,计算倒入伤口的消毒液。使用这些方法,卡雷尔得出结论:连续滴注达金溶液对伤口进行消毒可加速愈合。
1917年7月,在洛克菲勒基金的资助下,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历时一个多月建成了一所战争示范医院。这座临时医院位于研究所的西南角,由15座可移动木屋组成。战争示范医院被规划为一所学校,培训军队外科医生应用卡雷尔-达金方案治疗的原则和艺术。小心翼翼地去除衣服碎片、弹丸、夹板、血块和坏死的组织,尽快清创,并完成止血。不要包扎受污染的伤口,通过吊瓶、玻璃圆筒、旋塞、大注射器和橡胶球等一系列复杂的器械,不断清洗伤口,这些工作劳动密集且凌乱,但对伤口愈合十分有效。卡雷尔证明了该技术在定量细菌检查和临床有效性上的优势,包括减少截肢和缩短治疗时间。他还提供了一份成本分析,“可以预防伤口感染,并几乎完全消除化脓”,防止战伤进一步向败血症方向恶化,减少残疾,节省抚恤金。1917年7月26日,该医院接收第一名患者,1918年8月24日-1919年4月5日,该医院成为美国陆军第一辅助医院,共培训998人,治疗237人。在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科学家的工作被重构了,几乎所有研究都与战争相关,研究所成了军医教学场地。细菌学家埃弗里,病毒学家劳斯则转向研究血液的保存。1917年,在前线建立了第一个血库。
健客:达金溶液嘛,在《悲情英雄》那篇介绍过。我记得“84”消毒液就是借鉴达金溶液开发出来的。
云飞:嗯。19世纪初,随着工业的发展,自来水厂兴起,早期的自来水只是把从江河中抽来的水送至工厂,供工业生产用的工业自来水,并不实施消毒。人们饮用工业自来水曾引起过无数次的霍乱、伤寒、痢疾等肠道传染病的水型爆发或流行。19世纪中叶,塞麦尔维斯对维也纳大学附院两个产科病房产妇的产褥热病死率进行了对比分析后,首创了临床医学消毒的范例。19世纪下半叶,巴斯德等奠定现代细菌学的基础。自此,医学界越来越多地猎寻和描述细菌,短时间内便发现许多传染病病原体和与疾病有联系的细菌。利斯特将消毒灭菌引入外科手术,大大降低死亡率。科赫在《创伤感染原因的研究》和《病原微生物研究》中,不仅阐述了各种细菌的形态和生物学特征,并介绍了灭菌方法。
随着物理学新技术开发,物理消毒技术有很大发展。电离辐射自1953年用于医疗器材的灭菌以来,由于辐射灭菌不使物品升温、穿透力强、方法简便且节约能源消耗,使用频率越来越高。预真空压力蒸汽灭菌器在实践中解决了压力蒸汽灭菌器中冷空气排除的问题,其蒸汽对被消毒物品的穿透快速,灭菌快,极大程度节约了人力、时间和能源。此外,微波消毒也是物理学技术开发、应用的成果。微波可穿透玻璃、陶瓷、塑料及纸张,热传导迅速均匀,物品可以在用上述材料包装密封以后进行灭菌。
健客:讲点实用的,市场上有很多消毒剂,怎么选呢?
云飞:相比物理消毒设备无法达到广泛应用,化学消毒仍然是家居消毒的首选。因此,卡雷尔的思路一直被沿用,本着最大程度保障消毒作用,同时降低对人体危害的初衷,家居消毒剂经过化学家们的努力,经历了四代。
第一代消毒产品的有效成分是次氯酸钠,它的优点是消毒杀菌率很高,达到实际无毒标准,同时成本低廉,适宜普通老百姓购买使用。生活中常见的产品为84消毒液,84消毒液虽然消毒杀菌率很高,但是刺激性较大并具有很强的腐蚀性。
第二代消毒产品的有效成分是氯二甲酚,它的消毒杀菌率较高,但成本较高,有轻微毒性,同时也有轻微腐蚀性。生活中为大家所常见的产品有滴露消毒液、威露士消毒液等。虽然第二代消毒产品在正常使用浓度下对人体没有明显伤害,但目前无资料显示其是否会在体内积累造成潜在的慢性伤害。
第三代消毒产品的有效成分是单双链复合季铵盐。生活中常见的产品有安洁全效除菌液等,消毒杀菌率很高,达到实际无毒标准,并且无腐蚀性,但长期使用易让细菌病菌产生抗药性,从而让消毒效果大打折扣。
第四代消毒产品的有效成分是二氧化氯。二氧化氯消毒剂是国际上公认的高效消毒灭菌剂。与传统的消毒产品有效成分对人体会造成危害,刺激性强相比,二氧化氯是最新的消毒科技,它可以杀灭一切微生物,包括细菌繁殖体,细菌芽孢,真菌,分枝杆菌和病毒等,且令这些细菌不会产生抗药性,具有消毒杀菌、去除甲醛、清除异味、净化有毒物质,如尼古丁、PM2.5等功能。目前是被欧美、日本等发达国家广泛所使用的一种家用消毒剂。
酒精也常被老百姓用在家庭消毒中。一般而言,酒精的消毒杀菌效果和其浓度关系较大,医用酒精的浓度在75%,可吸收细菌中的水分,使细菌中的蛋白质脱水变性。若酒精浓度过低,虽可侵入细菌,但不能将其体内的蛋白质凝固,同样也不能将细菌杀死。若酒精浓度过高,会在细菌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阻止酒精进入细菌体内,难以将细菌彻底杀死。95%的酒精常用来擦拭紫外线灯,浓度在40%-50%的酒精可预防褥疮,而浓度在25%-50%的酒精可用于擦拭皮肤,物理退热。虽然效果显著,但酒精也有需要注意的地方。首先是其易燃易挥发特性,全国各地都不乏因用酒精消毒,同时又使用明火而引起火灾的案例,因此在使用中需额外小心。其次是酒精对皮肤的影响,长期使用酒精擦拭皮肤消毒,会导致皮肤干燥、粗糙,而如果频繁用于皮肤娇嫩的幼儿,由于他们的代谢能力弱,皮肤较薄,可能引起酒精中毒。最后,日常饮用的白酒浓度其实远远低于医用酒精浓度,消毒效果没有酒精好,可以作为退热的辅助用品,但不能过量使用。
健客:嗯,这个很实用。
云飞:又扯远了。
卡雷尔做了那么大贡献,但是,为什么现在只提达金,很少听说卡雷尔呢?战争的创伤不仅作用于肉体,而且深深烙印在心灵上。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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