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原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多少人赞美这是爱情的结晶,是生命的延续,是上帝赐予的最好礼物!但是,在20世纪以前,生孩子是一场大喜大悲的生死考验。
17世纪中叶,第一次产褥热流行发生在巴黎,18世纪发病率快速上升。那时公立医院兴起,为了回报医院提供的食宿和服务,病人会成为医学教学的对象,接受频繁的身体检查。在这些医院,产褥热成了家常便饭,病死率最高时超过30%。1795年,苏格兰产科医师戈登在《阿伯丁的产褥热流行病学研究》中猜测,是那些最近为妇女治疗过产褥热的医生将该病传给了其他女性。1843年,美国解剖学家霍姆斯在《论产褥热的接触传染》中隐约探明,是医生传播了该病,建议一线产科医生接生前要洗手和更换衣服,避免对那些死于产褥热的妇女进行尸检,并称之为他们对社会应尽的一项义务。但是,遭到了强烈反对,产科学权威、费城医学院产科学教授霍奇和梅格斯嘲笑医生之手可能传播产褥热的观点。
健客:什么是产褥热啊,跟“坐月子”有关系吗?
云飞:产褥期是指产妇身体、生殖器官和心理方面调适复原的一段时间,需6~8周,也就是42~56天。传统的“坐月子”只是产褥期的第一个月。产褥热简单说就是产褥期高热不退。在分娩的过程中,细菌(主要为葡萄球菌、链球菌、大肠杆菌和肺炎双球菌等)经子宫与产道的伤口进入血液,引起产妇的全身血液感染。
当时,医生毫无办法,任其在产妇之间横行肆虐。产褥热简直就是产妇克星、孤儿制造者,“比任何专科的外科感染导致的结果更为凄惨”。意大利的卡斯蒂廖尼在《医学史》中如是说。
塞麦尔维斯(图片来源:CCTV9纪录)
对产褥热认识做出最重要贡献的是匈牙利医生塞麦尔维斯。1818年,塞麦尔维斯出生在匈牙利的布达佩斯。1844年获医学博士学位后,进入维也纳总医院产科,2年后被聘为产科主任助理。维也纳总医院产科分为第一和第二产室,两个产室隔日轮流收治产妇。当时奥匈帝国法律要求所有医学生学习尸体解剖。同时,为了方便管理,维也纳总医院产科将医学生和助产士分别划归第一和第二产室,因为医学生需要进行尸体解剖和产科实习,而助产士只需要进行产科实习。奇怪的是一产室发病率超过10%,高的时候甚至接近20%,而二产室一般只有2%-3%。仅1846年,就有451名产妇死在了一产室,而二产室只有90名产妇死亡,相似之处是多数产妇都死于产褥热。年轻的塞麦尔维斯看着那么多产妇在医院分娩后丧生,痛心万分却不知原因。当时,对产褥热病因的解释五花八门。例如,妊娠早期着装不当,产后恶露郁阻,甚至有人认为是男医生接生玷污了产妇的贞洁;病因学的正统学说则以瘴气说和四体液说为主。塞麦尔维斯认为,这些假说都不能解释当时观察到的现象。瘴气说认为产褥热通过污浊的空气传播,但是,两个产室距离很近,空气可以在两个产室之间自由扩散,为什么瘴气对一产室的影响远远大于二产室呢?四体液说认为疾病是由人体自身的体液失衡导致,可是两个产室隔日轮流收治产妇,产妇进入哪个产室只取决于其到达医院的日期,几乎是随机的。这意味着,两个产室的产妇在年龄、社会经济水平和健康状况等因素上没有大差异,死亡率上也不应该有大差异。塞麦尔维斯认为这些学说都不成立,一定遗漏了重要的因素。
图片来源:CCTV9纪录
健客:当时欧洲人怎么生孩子、坐月子呢?
云飞:很多孕妇几乎把进医院生产看作赴死。她们宁愿难产都不想去医院产科生产。毕竟家里地方小,瘴气更不容易潜入。即便在家中生产,他们也会把房间搞得密不透风。关好门窗,还要用厚实的织物将缝隙堵死,就连门口的钥匙孔也要堵上。生产后,产妇要捂上好多层被子。身体不能露出来,鼻子也要捂在被窝中。为了保持体温防着凉,房间内还会摆上大火炉。
很长时间,因为害怕瘴气入侵,西方人就不怎么洗澡,以脏著名。他们担心水会让毛孔开放,这样瘴气就更容易入侵了。到了脆弱的产妇这里,洗澡洗头就更别想了。
那个年代,东西方“坐月子”一样折腾,有着诸多类似的禁忌。产妇被产褥热折磨致死,瘴气理论也很好解释。“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指不定从哪个缝隙,瘴气跑了进来。
1847年,维也纳总医院的法医学教授科勒什克死于败血症。据说是在解剖中割伤了手指,患上了败血症。塞麦尔维斯参加了科勒什克的尸检,他发现尸体的许多特征和死于产褥热的产妇非常相似。塞麦尔维斯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某种“尸体颗粒”害死了科勒什克和产妇呢?塞麦尔维斯又发现,一产室的医学生每天早上要先解剖尸体,然后再查房或接生。学生从解剖室出来便直奔产室,刚刚解剖尸体的手又来接生,“尸体颗粒”是否就这样传给了产妇?第二产室的助产士不需要进行尸体解剖,自然不会接触和传递“尸体颗粒”,因此产妇死亡率很低。至此,他对产褥热病因的假设已经明确:尸解后不干净的双手可能将“尸体颗粒”传给了产妇。他进一步推测,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设法切断“尸体颗粒”的传播途径,就应该能降低产褥热的死亡。取消病理解剖学习是不可能的,一种可能的方法就是完成尸解后洗净双手,洗掉手上沾染的“尸体颗粒”。他还发现,用普通肥皂洗手不能除去尸解后残留在手上的气味,而漂白液则可以。于是,他建议医生在尸解后都要用漂白液洗手。塞麦尔维斯当时才26岁,初出茅庐,很多人不相信他,毕竟,病理解剖是医学进步的标志;医生是圣洁的白衣天使,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手是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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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麦尔维斯很执着,1847年5月,他利用作为主任助理的权利,开始强制推行洗手措施,随后一产室的产妇死亡率很快就降低到和二产室相当的水平。即使在严格执行洗手措施以后,一产室仍偶有产褥热集中出现。塞麦尔维斯进一步调查后发现,医生虽然在进入产室前洗了手,但在查房查体后会直接去接生。他推测,查房查体也会携带有“尸体颗粒”,因此要求医生每次查房查体后也要洗手。在严格、全面落实洗手政策后,1847年6月到1849年2月,一产室的平均死亡率从10.65%降到了1.98%,降幅高达80%。可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反而是产褥热的传播者,大多数医生都不愿接受这一事实,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1847年,他给维也纳医学会的一封信中提及产褥热的病因。尽管他取得了这样的成绩,尽管他已证实在患者血液中可以找到产褥热的病因,但塞麦尔维斯并没有得到医学界的认可,甚至未能摆脱攻击和迫害,受尽了嘲讽与打压。1849年塞麦尔维斯失去了维也纳总医院助理教授职位。一气之下,他离开维也纳返回故乡。
健客:漂白液是什么东东?
云飞:可能是次氯酸钠溶液。1789年法国的贝托莱在研究用氯气作为漂白剂时,将氯气冲入钾碱液制成了次氯酸钾溶液,从而制成了漂白水。这一发明让当时的染料厂大大提升了生产效率。1820年,法国工业促进会悬赏1500法郎奖金用于研发一种避免尸体腐烂又可以分离动物腹膜的方法。法国的拉巴拉克在贝托莱研发的次氯酸钾溶液基础上,将原本的钾碱液替换成廉价的氢氧化钠,生成了次氯酸钠可以用于除臭和防腐。这种液体又被称为拉巴拉克水,他因此拿到了这笔奖金。1824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八死于坏疽病,死后尸体发臭,拉巴拉克用浸泡次氯酸钠的床单成功去除了臭味,他因此声名大噪,还获得了法国科学院的大奖。
直到后来微生物学的祖师爷巴斯德证实次氯酸钠对病菌能起到杀灭效果,我们才算弄明白它的消毒原理,而次氯酸钠也开始作为消毒剂被研究和使用。第一次世界大战,各国的学者、医生都在找寻找一种既可以杀菌又不会伤害人体的消毒水,而其中最成功的人是英国的达金,他尝试了许多种的物质,包含了酚、水杨酸、双氧水……等,最后他发现次氯酸钠最为理想,而他发明的配方后来被命名为达金溶液。
1990 年代末期,达金溶液的使用也开始受到质疑,因为达金建议的配方是浓度4%的次氯酸溶液,而这样的浓度对于细胞是有刺激性的。后来发现即使只用0.5% 甚至更低浓度的次氯酸钠溶液也可以达到很好的效果。尽管在使用上仍围绕着争议,临床上的观察结果还是证实达金溶液依旧是医学中重要的消毒配方之一。
健客:次氯酸钠溶液是家中常备吗,好像没听说啊?
云飞:84消毒液就是以次氯酸钠为主的高效消毒剂。1983年上海甲肝暴发流行引起群众恐慌。迫切需要一种方便有效的能够在家里使用、随时消毒杀菌、阻断疾病传播的消毒产品。1984年,地坛医院的前身北京第一传染病医院研制成功能迅速杀灭各类肝炎病毒的消毒液,经北京市卫生局组织专家鉴定,授予应用成果二等奖,定名为“84”肝炎洗消液,后更名为“84消毒液”。之后商业上的是是非非不足道。再后来对抗“非典”和“新冠”,84消毒液屡立奇功,成为居家必备。千万注意:洁厕精不可以和84消毒液混用,否则会生成氯气,可能导致中毒。
云飞: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塞麦尔维斯用的漂白液是漂白粉溶液。1799年,英国的坦南特在贝托莱的基础上,让氯气通过石灰发生作用,发明了漂白粉,主要成分是次氯酸钙,优点是方便实用,但不完全溶于水。我个人比较怀疑这种说法。
图片来源:CCTV9纪录
1851年,塞麦尔维斯成为了布达佩斯罗切斯医院的产科主任助理,他要求自己管辖产室的医生和护士们严格执行洗手的要求,产褥热死亡率明显下降,而其它产室产褥热死亡率仍居高不下。塞麦尔维斯始终没有放弃将自己的发现公之于众的想法。他在匈牙利的医学周刊上发表了3篇论文论述自己的观点,这3篇论文都是用匈牙利文写的,根本不可能被主流的医学界看到。于是,塞麦尔维斯决定用德文来书写自己的观点,1861年他出版了《产褥热的病原、症状和预防》一书。然而,虽然著作出版了,但是引来了新的更大的论战,甚至细胞病理学的开创者,德国的微耳和也从纯理论的角度反对他的观点。
塞麦尔维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渐渐出现异常行为,变得抑郁、多疑,甚至出现暴力倾向。他有时情绪低落,封闭自我,有时又无端愤怒,性情暴躁。他写信谴责曾经的同事是“毫无责任心的产妇杀手”。1864年,塞麦尔维斯的妻子和好友相信他已经患上了精神疾病,将他送进精神病院。在一次试图逃跑失败后,塞麦尔维斯被警卫毒打,两周后,1865年8月13日,因伤口感染死亡,年仅47岁。他在遗书中说:“回首往事,我只能期待有一天终将消灭这种产褥感染,并用这样的欢乐来驱散我身上的哀伤。但是天不遂人愿,我不能亲眼目睹这一幸福时刻,就让坚信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信念作为我的临终安慰吧。”或许自始至终,塞麦尔维斯只是一个平凡的产科医生,他只是想为病人尽一份医生的责任。仅凭借这一点,足以说他是一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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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麦尔维斯是现代无菌术和流行病学的先驱。在产褥热病因探索上,他构建了一张严密的逻辑网络,最终选择了符合观察结果的结论,而不是迎合主流认知的解释。有时,这是对科学素养和人格勇气的巨大考验。
1894年,人们在布达佩斯为塞麦尔维斯建立了纪念馆。如今,布达佩斯市中心的广场上竖立着他的纪念雕像,布达佩斯最著名的医科大学以他的名字命名。产科医生塞麦尔维斯是第一个教会医生洗手的人。今天,每一所医学或公共卫生学校中,当教师讲授学习洗手这一重要议题时,总要饱含崇敬地提及塞麦尔维斯这个名字。
研究表明,随着手卫生耗材消耗量和手卫生依从性的上升,医院感染率呈下降趋势,患者负担降低,医院效益得到改善。2009年,世界卫生组织倡议,每年5月5日为“世界手卫生日”,旨在强调在医疗护理过程中提高医护人员手部卫生、减少医源性感染的重要性。2021年世界手卫生日中文海报:数秒挽救生命——请清洁您的双手!还有一周就到世界手卫生日了,请关注手卫生,关注生命健康。
塞麦尔维斯为巴斯德、利斯特和科赫的研究,作了重要铺垫。就在塞麦尔维斯去世的那一年,巴斯德开始研究蚕病,并发现了蚕病细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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