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在心里的血
澎湃着中华的声音
就算生在他乡也改变不了
我的中国心。
——黄霑
鼠疫是老鼠传给人的吗?耶尔森发现了鼠疫杆菌,但对鼠疫传播途径却语焉不详,只说“很可能是老鼠构成了主要的媒介”。这个问题由法国医生西蒙德回答。
1895年,西蒙德加入巴斯德研究院,在梅契尼可夫实验室工作。1897年,西蒙德来到印度孟买防治鼠疫。与香港疫情一样,孟买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死老鼠。他继续沿着耶尔森的构想,追查鼠疫从老鼠到人的传播途径。出于医生对患者病情发展过程的职业敏感,西蒙德注意到患者的腿和脚上有微小的充满液体的囊泡,并怀疑这是在腹股沟炎之前的主要病变。他在这些囊泡中吸取脓液,并在显微镜下观察,发现脓液中充满了鼠疫杆菌,那么囊泡是怎么产生的呢?会不会是虫子叮咬所致呢?他在工作日志中写道:我们必须假设死老鼠和人类之间一定有中间人。这个中介可能就是跳蚤。1898年,巴基斯坦卡拉奇发生瘟疫,西蒙德赶往调查。他注意到在一所羊毛加工厂的车间里不仅有死去的老鼠,而且在这个车间工作的20名劳工也死于鼠疫,然而那些不在此车间工作的劳工们却安然无恙。他还注意到健康的老鼠时常梳理自己的皮毛,身上鲜有跳蚤,而得病的老鼠就没有精力去梳理皮毛,身上有很多跳蚤。他猜想:这些老鼠死后,跳蚤一定会转移。
健客:如今城里的孩子很少见过跳蚤了?
云飞:是啊,但看过细菌传的小伙伴对跳蚤再清楚不过了。细菌学的祖师爷之一虎克,你还有印象吗?
健客: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印象。
云飞:哈哈,咱们再加强一下。1665年,虎克出版《显微术》,该书描绘了跳蚤解剖图等肉眼看不见的显微镜观察结果。列文胡克受《显微术》启发,改进显微镜镜片,对微生物进行细致观察,并撰写了大量观察报告,被公认为微生物学先驱。虎克用的显微镜至今仍然保存在英国国家卫生与医学博物馆中。
为了证实这个推断,西蒙德设计了一个精巧的实验:他在一个罐子里放了一只病鼠,在它上方悬挂了一个铁丝笼子,里面放了一只健康的老鼠。尽管垂直间隔4英寸,两只老鼠之间没有直接的接触,健康的老鼠还是受到了跳蚤的传染。
健客:这是为什么呢?空气传播吗?
云飞:西蒙德认为跳蚤可以轻易跳到4英寸高。不过,你的猜想,西蒙德也必须排除。
作为对照实验,西蒙德把一只身上祛除跳蚤的病鼠和一群健康的老鼠放在同一个罐子里,结果没有一只健康的老鼠得病;随后,当他把跳蚤放入罐子里后,健康的老鼠无一不染病而死。1898年6月2日,西蒙德在给巴斯德的信中写到鼠疫传播的问题解决了。
历史总是梦幻般交替前行。就在西蒙德接过耶尔森的接力棒时,青年伍连德正在英国求学。而他的故事要从一场大病说起。
1895年,16岁的伍连德获得了女皇奖学金的资格,但因没到17岁法定年龄,不能去英国留学,只获得180英镑奖金。在重教育的槟城华人移民里,每年一度的女皇奖学金选拔考试广受关注。眼看伍连德天资聪慧,加上勤奋,已经是槟榔屿最优秀的学生,从广东下南洋打拼的伍祺学感到万分欣慰,这个孩子就是他们家光宗耀祖的希望。可是就在这时,伍连德突然生病了。那天连德下学回来,依旧坐在厨房的一角读书,等到吃饭的时候,大家发现他竟然睡着了。仔细一看,才发现烧得很厉害。母亲连忙去请中医来看,说是偶感风寒,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可是伍连德卧床一个多礼拜,发烧越来越严重。父亲连忙去请来西医,也没有好的办法,眼看人高烧得就要没命了。镇里最好的西医,英国医生布朗被请来了。他给伍连德诊断了一番,摇摇头,安慰病人的家属,要有耐心。镇里最好的中医,号称是无所不能的林花潜也被请来,一样无能为力。伍连德的父母只好每天到庙里烧香拜佛,祈祷儿子能渡过难关。三周以后,在大家开始绝望,甚至打算给伍连德准备后事时,他的病情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父亲大喜之下,将他送到乡下疗养。这次死里逃生对伍连德最终选择医学作为职业,可以说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也许这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大病初愈,伍连德马上抓紧时间温习功课,参加1896年的女皇奖学金选拔考试。1896年6月,海峡殖民地女皇奖学金结果公布。第一名是个已经在仰光上了大学的英国人,来新加坡旅游时正好是考试期间,出于好奇便参加了,考取以后自己申请取消。因此总督批准第二名递补为第一名。这个人就是伍连德。喜讯传到槟城,伍家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就如同在广东老家中了进士一样。亲朋好友来祝贺的络绎不绝,当地报纸也贯以“槟城一鹤”的标题大张旗鼓地宣传“本埠自开埠以来习英文者多矣,以冠军闻名者惟该童为首届,真人杰哉”。父母在铺子里忙里忙外地招待客人,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开心笑容,伍连德像众星捧月似的成为中心,感到浑身上下不自在,加上前来道喜的人中有好几家当场提亲弄得他满脸通红,索性躲到楼上的屋子里,关起门来看书。喧闹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客人陆续告辞,就剩下自己家人了。父亲闷闷地抽着水烟,母亲不做声地缝补衣服,兄弟姐妹也都不做声。最后,还是已出嫁的大姐月霞打破沉默说:“爸爸,四弟去英国读书的事情您到底同意不同意?”伍祺学不说话,母亲林彩繁开口说:“你姨妈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新加坡去英国读书的子弟有不少剪掉了辫子,还娶回来洋媳妇。”二姐月桂争着说:“我听人说,四弟学业这么出色,肯定能在官府找到事干,日后一定能出人头地,起码比大舅有出息。”刚刚上学的小弟弟德安抢着说:“我觉得应该让四哥去英国,我们校长也是这么讲的,四哥肯定能学成。”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吵了起来,伍祺学拿烟袋轻轻敲了敲桌子,孩子们都不做声了。他看着一直没说话的连德,叹气说:“连德,我知道你愿意去英国读书,可是你妈和我最担心的不是你剪不剪辫子、娶什么样的老婆,而是你的身体。”儿行千里母担忧。听到这里,林彩繁边抹眼泪边说:“孩子,去年你差点送命。这一去千山万水,三年五载的,身边也没有个亲人,万一再生场大病,妈妈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伍连德本来有一肚子的话,可是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和日渐苍老的父亲,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就和哥哥姐姐们一样,留在槟城吧。大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健壮的年轻人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大包小包,进门就喊:“四弟,我一下船就听说你考中了,赶紧准备去英国的行李呀。”伍连德一看,是已经做到地方法庭第二通译的二哥连兴,这几天外出公差。在家里,只有二哥坚持让他一定去英国读书,而且一定要学医。就因为他去年大病不死,连兴相信这么聪明的弟弟一定能成为槟榔屿以至南洋最好的医生。见到一贯支持自己的二哥,伍连德也来了信心说:“二哥,爸爸妈妈担心我的身体,不让去。”连兴冲着爹妈说:“不用担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敢保证,连德从此百病不侵。这个机会不能放弃,一定要去。”由于长子连胜在广东老家,所以连兴从来都是扮演家中长子的角色。连兴为人十分固执,有时候到了迂腐的程度。他认定的事,别人很难说服他,爹妈也拗不过他。伍祺学看了看不依不饶的老二,又看了看满脸乞求的老四,一跺脚,终于点了头。在二哥的坚持下,父亲同意他去英国读书。关于申请学校和专业的事,伍连德就读的槟城公校的校长把他介绍给后来成为槟榔屿县长的英国学者温根生先生。温根生的意见和二哥连兴的意见出人意料的一致,也建议他学医。因为殖民地选拔官员施行不平等政策,政府用人的标准不看才能,只重肤色,亚裔人才只有学习医学和法律等专业,才有可能成为高级公务员,因此历届女皇奖学金获得者中的华裔子弟均学医或者法律。温根生认为,伍连德适合学医。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女皇奖学金施行新的条例,获奖者可以进任何一所英国大学,不像以往仅限于爱丁堡大学等几所。问题是每年200英镑的奖学金,对学生来说在大部分学校是不够开销的,往年获奖者的家里都要资助一部分,伍连德家境贫寒,本人坚持不用家里的钱,所以经济成为选校的一个重要因素。最终,伍连德选择了剑桥大学伊曼纽尔学院。
健客:剑桥大学我知道。伊曼纽尔学院很有名吗?
云飞:伊曼纽尔学院是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财政大臣米尔德迈爵士于1584年,在一个天主教修道院的旧址上建立的。伊曼纽尔学院的毕业校友与北美的发展有这巨大的渊源。北美新英格兰的前100位大学毕业生中,有三分之一来自伊曼纽尔学院。美国第一所大学——哈佛大学,就是以1632年伊曼纽尔学院毕业生——约翰·哈佛的名字命名的,哈佛大学建校之初也按照伊曼纽尔学院的模式组织与运行。作为剑桥大学31个学院中比较富有的学院,伊曼纽尔学院的受捐基金和净资产均超1亿英镑。像剑桥大学早期的所有学院一样,伊曼纽尔学院一开始只接收男性学生,直到1979年才第一次招收女生。
1896年8月7日,槟榔屿码头挤满了人,这一天是伍连德远行英伦的日子。除了亲朋好友外,许多本地的华人也来送行。伍连德靠着200英镑奖学金,来到英国剑桥大学苦读。同一时间,因为清朝向英国购买军舰,他的二舅林国祥被派到英国参与监造。一天,伍连德到造船厂找二舅。中国有句老话叫“香不过个猪肉,亲不过个娘舅”,异国他乡见娘舅,其中的亲情可能只有中国人明白。“你一定会有出息的,舅舅对你有信心。来,给你介绍两位老乡。”林国祥边说边走到另外两位军官面前,指着其中的年轻军官说:“这位是谭学衡大人也是咱们新会同乡,你就叫他谭大哥吧。”伍连德赶紧恭敬地叫:“谭大哥,请多关照。”谭学衡忙着点头:“好说好说。”林国祥又指着另外那位中年军官介绍说:“这位是程壁光大人,是香山人,叫程叔叔。”还没等连德开口,程璧光已经接过话茬:“别别,你也叫我程大哥吧。”伍连德突然想起来了:“程大哥,我听说过,你也是以一校一级战一国的。”林国祥三人闻言一起哈哈大笑,程璧光说:“伍兄弟,以一校一级战一国说的是刘总兵、邓管带、你舅舅他们这几位师兄,我是马尾五期的,是一校可不是一级的。”
健客:等等,什么是“以一校一级战一国”?
云飞:甲午海战时,北洋水师12艘战舰一共14位管带(包括继任)均为俗称马尾水师学堂的福建船政学堂毕业生,其中10人为船政学堂第一期毕业生。这才有以一校(福建船政学堂)、一级(马尾一期)战一国(日本)之说。这14人中,4人殉国,3人因战败自杀,1人被斩首,生还者包括林国祥、程璧光在内仅6人,而且林程二人一被俘,一重伤,可谓惨烈之至。
林国祥音调有些沙哑地说:“连德,你程大哥、谭大哥和我,还有你殉国的三舅都参加了甲午海战。我们不甘心呀。”场面一下子变得非常沉默,三个身经百战的军人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也许从那时起,年轻的伍连德立志以二舅为榜样,报效祖国。
按照当时的英国大学学制,从本科、实习、硕士到获取博士学位,一路顺畅地读下来,需要7年时间。在剑桥苦读的伍连德获得了多份奖金,支持他度过了一段清苦的留学生涯。1899年,伍连德获文学士学位,并考取伦敦圣玛丽医院的奖学金,入院听课和实习。日后,弗莱明正是在这里发现了青霉素。1902年4月,伍连德完成医学士考试,成为剑桥大学同届学生中第一个获得医学学士学位的学生。
20世纪早期,医学界保留着医生在各国知名医学研究机构学习、进修的传统。由于在校期间表现优异,伍连德得到伊曼纽尔学院提供的研究奖学金,随后在利物浦热带病研究所、德国哈勒大学卫生学院和法国巴斯德研究院进修,研究疟疾和破伤风等。在这些机构里,他接触到一批著名学者,受益不少,其中就包括1908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梅契尼可夫。
健客:梅契尼可夫我知道,免疫和不老药嘛。
云飞:哈哈,越来越棒了。
经过一年多的研究,1903年春,伍连德向剑桥大学提交了有关破伤风的研究论文,并顺利通过博士答辩。只是剑桥规定,获得医学士3年后才可授予博士学位。他随后在伦敦南部的一家结核与肺病专科医院做住院医生。半年后,他决定先返回故乡槟榔屿,并试图在海峡殖民地政府里申请一个医官职位。令他意外和失望的是,由于他是华人,即使已通过博士考试,仍然无法获得相应的任命。他不愿屈就医官助理,于是在成立不久的吉隆坡医学研究所获得一笔经费,从事了一年脚气病研究,并于1904年底回到槟榔屿挂牌行医。正式毕业时,伍连德硕果累累。他一口气拿到5个学位:文学学士、医学学士、外科学硕士、文学硕士、医学博士,妥妥的学霸一枚。他活跃在华人精英圈,结识了同样曾获得女皇奖学金留学英国的林文庆和宋旺相,至今,3人被称为“海峡华人三杰”。不久,他在好友林文庆的介绍下,和黄淑琼结为伉俪。黄淑琼的父亲黄乃裳曾是维新志士,此后成为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的元老。20世纪初,中国深受鸦片之害,从东印度运来的鸦片,大都经英属马来亚加工之后再运往中国。伍连德在当地组织发起“槟榔屿禁烟协会”,联络社会各界享有声誉的人士,一起努力禁止鸦片。禁烟运动得罪了英国,也得罪了当地从事鸦片加工和贩卖的生意人,伍连德因此生平第一次受到了陷害。在伍连德的私人诊所,橱柜中收有一小瓶吗啡作为医用镇痛剂。按照当时的法规,不许个人私藏吗啡。伍连德申辩自己是注册医生,留有吗啡用于医治是理所当然。而搜查者则言,伍连德没有按规定对吗啡进行登记。这让伍连德措手不及。最终,他被罚款百元。回到英属马来亚的几年,伍连德受到种族偏见和歧视更,更加盼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到祖国。
1905年,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英属马来亚为当时必经之地。回到老家的伍连德,结识了考察团成员中一位年轻的外交家——施肇基。据伍连德回忆:第一次回祖国是在民国纪元前五年的七月,那时满清政府还没有推翻,我应直隶总督袁世凯氏之聘,就任北洋军医处的职务。旋复被派往伦敦柏林考察军医事宜。次年回国,蒙海军大臣谭学衡氏的推荐,任天津北洋陆军医学校帮办。1908年秋,伍连德踏上了归国之路到达天津,担任陆军军医学堂帮办(副校长)一职,从此开启了服务祖国的人生历程。
1910年12月18日的一封电报,彻底改变了伍连德刚刚平稳下来的生活轨迹。电报是从北京的外务部发来的,发电人是外务部右丞施肇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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